伸手不見五指的小道, 讓頭頂的月光有種陰森森的滲人感覺，桑裴猝不及防一出現, 讓本就提心吊膽的兩只大妖嚇了一跳，隨後就後背發涼，暗道不好。

偷偷跟蹤卻被正主抓了個正著, 兩只當了多年頭領的大妖，在觀望到桑裴的冷臉時, 心下一突，臉上不約而同浮現出憨厚的笑, 當下便想著，該怎麽悄無聲息地把事情推給身邊的好友。

畢竟, 大王發起火來, 將面臨很可怕的事，誰都打不過，誰都扛不住。既然兩個妖扛也是扛不住, 一個扛也是扛不住，那就只好對不起朋友了。

白晶一改氣憤的面容，當機立斷指向黑琪：“是黑老弟想要來的, 俺都說了不來不來, 他非要來, 攔都攔不住, 怕他出岔子，俺不得不跟著。”

黑琪不可思議地指著白晶，沒想到這只大白鼠如此恬不知恥, 分明是他心情不好，拉著自己過來，結果呢，大王還沒有問話，他就把自己推了出來。

當下也毫不留情的出賣朋友：“大王，別信他，是他要帶我來見識一些東西。”

桑裴不動聲色地掃視一熊一鼠，目光有些許的挑剔，落在了試圖掩飾的大白鼠身上。這家夥幾天前就在跟蹤他，他並沒有計較，反而順勢透露了一些消息。白晶腦子一根筋，果然憤怒，一怒之下，還帶了同伴一同過來偷看。

他現在才出面抓人，是因為正好缺兩個幫手。

桑裴面上適當露出寒霜，聲音壓低，威壓放出：“你們確定要跟著本王？”

黑琪不知為何，本能地覺得這句話該三思而後回覆。沒給他三思的功夫，他身邊的夥伴白晶已經點頭。

桑裴轉過身：“那就跟上。”

沒給他們拒絕的機會，白晶和黑琪就跟隨桑裴摸著黑前行，想走到最後，人越來越少，直到走入一處荒廢的山谷裏，見到了……一群雄妖。

黑琪心道他再次被不靠譜的好友坑了，說好的大王私自會面別的妖呢，他之前還想象了很多種妖嬈的女妖，還設想了幾種方法，萬一撞破了大王跟別的妖的**，他該怎麽才能保命。結果來到這裏一看，竟然是是一群壯漢！

一個比一個壯碩的漢子，瞎了眼了才會覺得有**！

白晶倒不好意思了：“是俺的錯，就看到一小半。”

黑琪無力地道：“不，你只看到了一角，那是個男妖。”此刻他十分後悔，他應該相信大王對扶疏的情誼，而不該相信這是沖動的白晶。

只希望大王不要生氣，萬一被揍了……黑琪眼底透露出當了多年族長的威勢，萬一挨揍，回去看他打不死白晶這貨。

一輪明月掛在高空，白晶和黑琪忐忑不安地打量四周，雜草叢生的山谷，靈氣雖說稀薄了點，卻是個很好的隱蔽之地。

此刻，在草叢中的男妖，統一的只顯現原形，仿佛在進行什麽儀式般，神色鄭重地對著月亮嚎叫。

拜月練功？庸陵如今靈氣充裕，用不著這樣吧。

桑裴負手走到這山谷時，腳步更加輕快。

白晶在他身後埋著頭，一門心思想著待會兒該如何認錯。而黑琪則悄悄打探，愈發覺得這些男妖行為詭異，頓時來了興致，想看他們究竟在做什麽。

虎妖、豹子、蒼狼、金獅……除了外形強悍的，還有體型嬌小的，比如兔子、白貓和金絲猴，三只體型碩大的妖怪裏夾一只小巧玲瓏的，分布很有規律。且大妖在外，小妖在內，這陣仗，聲勢浩大。

再細看，妖怪們站的地方也很有規律，每只妖相隔三步遠。

練兵？演習？

當了族長多年，黑琪的一雙眼睛練得很利，迅速從這些妖站著的地方摸出了門道，回頭看一眼夾著尾巴的好友，怕他什麽都不知道之下會幹蠢事，就低聲道：“妖怪都是男妖，有九十八位，他們站的位置，是一個百妖方陣，方陣並不齊全，在第三排……”

看白晶一副神游天外的樣子，黑琪恨不得一巴掌拍醒他，“老哥，你倒是看一眼啊……看到沒，就在中間，兔子和豹子的兩邊，還有兩個空位。”

白晶悄悄擡頭去看，月下光影模糊，他眼珠子用上妖力，半晌才看到黑琪所說的那兩個空位，按照三步遠的分布，那兩個位置需要細看才能看出。

白晶與黑琪面面相覷，差了兩個？他們不就是兩個。

桑裴聽到後面的動靜，對黑琪的能力滿意地頷首。當一族之長，不只需要實力，還需要腦子。在這一點，白晶差了些。

他走到山谷，停下腳步，看了眼白晶，沒有說什麽，再看黑琪，讓他化為黑熊原形，又指著方陣中第三排兩個空缺的地方。

黑琪拉了白晶一把，兩個人自覺過去，填補了空位。百妖方陣剛剛完整的剎那，周遭就響起了古老的音律，身邊的妖回過神般，齊齊收回腦袋，興奮地叫了幾聲，就開始蹦蹦跳跳，踢踏著腿腳，在草叢中踩出“沙沙”聲。

一只妖踩出的聲音微不足道，可一百只妖放在一起，那陣仗就龐大了。

白晶和黑琪心中頓時有種被算計的感覺，原來，大王不動聲色，其實早就在這裏等著他們自投羅網了。

桑裴看著他準備已久的陣仗，露出滿意的神色，對兩只手足無措的大妖傳音，言簡意賅：“跟隨前面的跳。”

砰砰嗒！砰砰嗒！砰砰嗒！

不知是誰在暗處打著節拍，隊伍除了兩只剛剛加入的大妖，動作整齊劃一，擡左腳、擡右腳，踢踢踏踏……

這動作隱隱組成了一股子韻律，黑琪關註前面的妖怪，跟隨他踢腿、扭腰、飛躍，跳了一會兒，找出感覺，肯定地給白晶傳音道：“這是一支舞，很熟悉，我在哪裏見到過。”

白晶被折騰得喘粗氣，身邊的妖怪跳得一個比一個認真，而他總是出錯，已經收到很多異樣的目光了。隔了幾只大妖，他看不清好友，哀嚎：“你見過？到底是個啥？”

黑琪跳了兩遍，就摸出了規律，無需再觀察其他妖，高興地繼續傳音：“我想起來了，這支舞我幼時見叔叔跳過！”

“是什麽？”

黑琪一開心，就笑得齜牙咧嘴，“老一輩的妖域獸妖都會跳，在綠草長滿灰蒼嶺時，族內男妖聚集在高高的山坡上，一同跳這種舞，向心悅的女妖求親。如果女妖同意，就上去跟他一起跳。”

正說著話，隊形發生變化，白晶尾巴一甩，強行插了隊，跑到黑琪的面前，聽到黑琪說完最關鍵的一句話：“是求偶舞。”

白晶被折騰的尾巴都卷了：“求偶舞？跳這種舞有啥用？求偶求偶……”

靈光一閃，他好像明白了，白晶哈哈大笑，有種抹眼淚的沖動，猛地拍黑琪，“你給俺好好跳！”

黑琪無語片刻，道：“你先練好再說。”

兩只妖擡眼，暗戳戳地想要找一個人。就見到，在百位獸妖最前方最中央，一頭毛色雪白的大虎妖正在前方，認真地踢踏著腿腳。

他的神態，比任何一只妖都要認真，他的動作，每一下都規範如羊皮卷。

在他的感染下，所有的妖都一板一眼，熱情如火。

直到深夜時分，深谷裏的任務才完成，桑裴傳音，讓黑琪和白晶保住秘密，並且每晚自發過來練習，隨後便閃身消失，獸妖們各自散去。

……………

一雙腳踏入妖林的瞬間，守在入口處的藤枝頓時打起精神，藤葉去碰來者，恰好錯過，就微微顫著，竟有些可憐兮兮的味道。

桑裴薄唇動了動，擡手下意識的就想要去撫摸一把，卻礙於什麽戒律似的，又強忍著收回手。

扶疏等待了一天了，卻換來這待遇，差點憋不住溢出哭腔，葉子抖動得更劇烈。克制一會兒，強裝作開心，送上關懷：“哥哥你累不累，要不要……”

桑裴抿著薄唇，搖搖頭，道：“不用。”

他不笑的時候，神色淡漠，語氣冰涼。

扶疏被凍了下，想要輸送藥氣也被悄無聲息的阻止了，耷拉著葉片，還是堅持護送桑裴到靈泉邊，才收回藤枝。

同前幾夜那樣，桑裴盤坐在靈泉邊，一句話都沒說，就閉上了雙眼。

扶疏實在是沒法忍了，等了一整天，她心底也憋著氣呢。看桑裴一個人睡得正香，不甘心地戳了戳他的肩膀，沒反應，又戳他的臉，還是沒反應。

藤枝繞到後面，輕輕悄悄一卷，就將桑裴卷了過來。

桑裴眼皮一顫，還是保持著姿態，一動不動。

扶疏的葉片貼近他，怕吵醒了睡著的人，聲音很小很悶：“哥哥，你是不是討厭我了……”

再也憋不住，眼淚嘩啦啦往下掉，避開了藤枝上的大妖，砸在靈泉上。

也像砸在裝睡人的心上。

眼皮顫動得厲害，桑裴再也裝不下去，睜開眼，眸子漆黑，嘆了口氣，將藤子藤條拽下來，幽幽道：“別多想，我沒有討厭你。”

“那你為什麽不理我？”扶疏眼淚嘩啦啦地掉，纏繞桑裴的力道不由自主便大了，怕他逃跑似的，“哥哥變了，從前過來還跟我說說話，可是這幾天你一來就睡，板著臉，也不拉我的手。”

她這一哭，睡在藤葉上的草木妖醒過來，嚇個半死：“藤老大，你怎麽哭了，誰欺負你了？”

桑裴眼底透露出無奈，他正在籌備的這件事很重要，原本打算瞞著她，再等三個月就好了。誰知小家夥很快註意到他的反常，還貌似，誤會了，並因此傷心。

她什麽都無需做，只要一哭，他就不得不認輸。

坐起身，扒拉開藤枝，沒有撥開，眼神忽閃了下，輕聲問：“不開心了？對不住，我近日有些忙，忽略你了。”

“真的嗎？”扶疏眼淚收住一些，可在查探到桑裴的心緒後，又淚崩了。她很想相信桑裴的話，但那砰砰跳的不正常的心明明白白告訴她，眼前這個人在撒謊。

一想起哥哥居然騙她，心裏就更難受了，他還不如不說話呢。

扶疏弄不清自己為什麽會有這種難受的感覺，可她就是控制不了，很委屈，很想哭，真的、真的忍不住了。

“嗚……你騙我！”

這下，桑裴沒有被扶疏特殊照顧，噴濺的淚水迅速將他的衣服都打濕了。

草木妖已經聽明白了，是白虎王欺負了他們的藤老大。立刻一躍而起，這還得了，雖然這頭大白虎很招人喜歡，但是欺負藤老大，就不能忍！

花草們跑到桑裴的身上，拽他的衣服，捶他的胸口，抽他的臉，揪他的頭發……力道輕微的可以忽略，對桑裴構不成任何傷害。可花草們仍然不放棄，定要為藤老大找回場子。

桑裴摸了把臉，淚水都成了瓢潑大雨，他被禁錮著泡在雨水裏，成了落水虎，真的很淒慘。

只是想給她個驚喜，卻害得小家夥哭成這樣，氣的連哥哥都不叫了。桑裴心緊緊揪起，一瞬間就什麽打算都放棄了。

桑裴面色繃不住，無可奈何：“我沒有……真的沒有討厭你，別哭了……你想不想知道，我在做什麽？”

扶疏哭得枝葉亂顫，抱緊桑裴摁在胸口處，傷心極了，毅然拒絕：“不想嗚嗚。”

反正說出來的話也不知是真的假的，扶疏都有點害怕桑裴說話，還是別開口了。

扶疏真正出手的話，桑裴是掙紮不出去的。他沒想到會把事情搞成這樣，十分受挫。但既然出錯，就要解決，他悶聲道：“扶疏，我快出不了氣了。”

藤枝松了松，允許他露出一顆腦袋，還是沒打算放妖下去。

桑裴又爭取了下，解放了雙手，輕輕擼一把藤葉，又點點葉心。

這熟悉的擼葉手法，讓扶疏一楞。

桑裴道：“我為你跳一支舞，好不好。”

扶疏猶豫，桑裴的話她素來都會照做，可現在……藤枝松開些許，“跳什麽舞？哥哥，你不許走。”

桑裴一點脾氣都沒有了，語氣輕柔：“不走。”

扶疏將桑裴松開，並把他放到岸邊，同時抖了抖葉片上的水，想想還是幻化靈體，跳了下去站。

桑裴深深看了眼她，勾出一抹極柔的笑意，就化為原形，蹦到一邊。擺出個姿勢，就註視著扶疏，踢踏起腿腳。

求偶舞是上古時期，一位大能為了吸引親愛的女妖所創，意在展示自己雄壯的體魄和迷人的魅力，向女妖求親。後來，女妖感受到他的愛意，就答應和他在一起。

而求偶舞就這麽流傳下來，發展到現在，各個獸妖妖族都保留這麽個傳統。每逢春暖花開之際，族內的男妖就會挑選一處漂亮的地方，集體跳此舞，以吸引女妖的註意。

優雅的大白虎踩著步子，擡腿，交叉，翻滾，跳躍，跳的認真又激烈。

扶疏楞楞的看著，也忘記了哭，雖然不知道跳的是什麽，但是，真好看！

等桑裴跳完一支舞，扶疏還有些意猶未盡。反應過來，立刻鼓掌，瞪著圓溜溜的眼睛：“好看好看。”

桑裴看了扶疏，心下暗松口氣，總算不哭了。

能哄得小家夥高興，雖然明知道她什麽都不懂，桑裴眼底仍舊露出笑意，提前暴露就暴露了吧，她喜歡就好。

“我這幾日，一直在練習這支舞，就想跳給你看。”桑裴走近扶疏，凝望她白皙的小臉，“還生氣嗎？”

扶疏“噌噌”跑過來抱住桑裴，搖頭：“哥哥我錯了，不應該誤會你……這個舞真好看，叫什麽名字？”

桑裴含糊道：“一個妖族的舞。”

扶疏擡起頭，哭過一場的眼珠子亮晶晶的，“好看，真的好好看。哥哥，能不能再跳一次？”

桑裴：“…………”

除了眼睜睜看自己計劃破滅，他還能做什麽？

話說回來，這是他有生以來，第一次還沒有開始，就失敗了的計劃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 親媽：兒砸，看開點，人生處處有意外，你不無奈誰無奈←_←
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